被中國企業收購很可怕?

在過去的10多年里,中國企業開始活躍于海外直接投資領域。但是,幾乎與他們在全球擴張的步伐相同步,一些國家也日益表現出對這些野心勃勃的外來者的恐懼。

在過去的10多年里,中國企業開始活躍于海外直接投資領域。但是,幾乎與他們在全球擴張的步伐相同步,一些國家也日益表現出對這些野心勃勃的外來者的恐 懼。中國企業現在對外投資變得非常困難,實際過程也遠比看上去復雜,取決于公司所在的產業、環境等,最難的地方在于,它總是牽涉到了人文因素。

作者:Dominique Jolly(法國SKEMA商學院教授,中歐國際商學院客座教授)


宏觀圖景

改革開放幾十年后,中國企業開始紛紛進行海外直接投資。其投資足跡已也從早期偏重港澳臺地區,擴展到全球:美國、歐洲的英、法、德,亞洲的印度、韓國和日 本,以及廣闊的非洲和拉丁美洲等。最初,中國企業的目標是獲取海外的自然資源,但近來情況有所改變,進入新市場和獲取新技術已經變得愈發重要。

例如,華為公司最近在法國投資新建了一個數學研究中心;而來自上海的復興集團也收購了一家名為“地中海俱樂部”的法國企業。

沿著時間線觀察和對比外企在華投資和華企對外直接投資的發展,會得到非常有趣的發現。(見表1)我們看到,從1978年鄧小平提出中國改革開放政策開始到 1990年,外企在中國的投資活動非常少,很少有外國企業有足夠膽量進入這個市場。但從1990年開始,外商直接對華投資出現了大幅增長,投資者主要來自 英國、法國、德國、美國等。今天,外商在華年平均直接投資額已達1000億美元。


表1:外國企業對華直接投資與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,1998-2006來源:CNUCED,http://www.unctad.org

更重要的是,中國企業對外投資的情形又是如何?(見表2)在2000年這年,偌大的中國,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總額只有區區70億美元,簡直可以忽略不計。但 是從2004年開始,事情發生了變化,中國企業開始真正出現在全球的視野中。自此,中國企業對外投資一直保持了高速增長,終于在2014,中國企業海外投 資第一次超過外企在華投資。這個事件太重要了:流出中國的資金超過了流入中國的資金。這是一個革命性的變化,開啟了全新的歷史。

表2: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,2000-2012 來源:MOFCOM

期間,中國企業對一些國際企業的收購常常變成全球各大媒體頭條。包括聯想收購夠IBM的個人電腦業務(2005)、吉利汽車收購沃爾沃(2010)、雙匯 收購美國的老牌食品企業史密斯菲爾德(2013)等。在雙匯-史密斯菲爾德一案中,收購金額高達46億美元,是相當巨大的投資。就在去年,中國安邦保險集 團收購了美國的華爾道夫酒店。這是一棟非常漂亮的建筑物,是紐約市歷史性建筑。安邦花了20億美元買下這棟建筑,手筆之大令人驚嘆。

當然,對于中國企業來說,并不是每一樁海外收購都有完美結局。相反,失敗案例也比比皆是。中海油公司在2005年試圖收購美國的加利福尼亞聯合石油公司因 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(CFIUS)的強烈抵制而不成(2005);緊隨其后,華為也在收購3Com公司上折戟(2007)。
表3:中國企業海外并購情況,2005-2014

法國的情況非常有趣。被收購企業的經營范圍各異,收購金額也有很大區別。其中一些規模較小的交易如貝樂峰酒莊、拉圖拉甘酒莊,這兩個都是法國著名的傳統葡 萄酒莊,現在卻已易主。有趣的是,中國富人買酒莊并非為了投資,而主要是為了喝酒、款待朋友,所以,這種收購并非純粹的商業行為。收購金額也很 小,3000-5000萬歐元左右。但是現在有很多法國人開始擔憂,“我們的紅酒都被中國人買走了!”這種想法其實很可笑,在波爾多大區就有7000多個 酒莊,被中國人收購的僅僅是其中的50家而已。這樣想的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,他們沒有注意到還有交易金額高達20億歐元的收購——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對法國 蘇伊士燃氣集團的投資。

在德國,比較知名的案例是濰柴收購叉車巨頭凱奧集團,投資總額7.38億歐元,2013年;三一重工收購德國混凝土輸送泵制造商普茨邁斯特,作價3.24億歐元(2014)。甚至在瑞士這個人口規模僅與上海浦東新區相當的國家,中國公司直接投資也很常見。

中國企業真的那么可怕?

如果總結一下我們所觀察到的,首先,中國從小額收購起步,慢慢地擴展到一些中大型企業如沃爾沃、普茨邁斯特。接下來,用不了多久,中國會將目標鎖定那些大型企業集團。中國人會毫不猶豫地在歐洲其他國家攻城略地。

2012年,歐盟區所接收的中國企業直接投資占到該區域外商直接投資總額的2.6%,但今天中國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是15%,所以,中國企業投資所占比 例繼續增長到歐盟整體外企資金流入的15%也不是沒有可能。很顯然,中國企業的海外擴張才剛剛開始。未來,投資和并購行為將越來越多,越來越頻繁。

問題是,我們(外國)該不該恐懼中國人?為此,我們針對德國人做了一個問卷調查。“如果過一家德國企業被×國企業收購,你的態度是?”我們看到,收購方如 果是法國企業,那么有15%多的德國人表示 “非常支持”,有10%左右的德國人選擇非常支持“美國企業”,而只有8%的人表示非常歡迎中國企業。

再看“非常反對”這一項,只有8%的德國人認為來自法國的收購是不利的。同樣態度針對美國的是11%。中國又怎樣呢?22%!調查根據樣本,德國人對中國 人感到很恐懼。當我們進一步詢問德國人, “中國企業的收購會導致什么可能的影響?”,答案實在太糟糕了,德國人認為如果自己的企業被中國企業收購不僅會影響到工作時間、環境,而且會影響到收入, 一些人視中國企業為洪水猛獸,會將自己關進工作的籠子, “就業安全”就此被剝奪。

可是,他們真的需要這么害怕嗎?我覺得根本沒必要。

實際上,外商直接投資能為本國帶來很多利益。對于被收購企業來說,收購帶來了資金,促進了投資,這是其一;第二,幫助產品進入中國市場;第三,產生“規模效應”或“共生效應”。

從宏觀層面來看,華企直接投資,如果經營良好,會創造新的就業機會,還會產生對本國其他企業的利益溢出:垂直產業鏈上,增加上下游采購,為供應商和客戶企 業創造更多商業利益;橫向來看,激活競爭,加速人才流動。本國企業能夠從中國企業身上學到新的文化與技能,到中國工作的機會也會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中國市 場,更好地參與其中。這種擁有國際化視野與經驗的人才十分受企業歡迎。通過這種方式,整個經濟體能夠保持活躍,這點至關重要。

所以,我們不應該對外商投資心懷恐懼,而是應該主動將中國企業引入,為其提供更多途徑,幫助化解人們對中國企業的抵觸情緒。

兩種對外直接投資類型

走出國門的中國企業,從經營類型上來看主要有兩種。第一種我稱之為“資源尋找者”,中國龐大的制造業得以維持需要持續投入能源和礦產(鐵、銅等)。但在中 國,這些資源并不充裕。所以,很多企業海外投資的目的地都是資源豐富的地區,例如澳洲、非洲、南美洲和加拿大。實際上,這種類型以大型國有企業為主,很大 程度上體現的是一種國家戰略。其最顯著的特點是合同金額巨大,一簽就是幾十年。一個礦山夠開發二十年之久,盈利是巨大的,這就意味著體量巨大的合同。

二種類型是“市場和技術尋找者”。本質上是業務的水平拓展,指中國企業去其他國家經營相同的業務。就目前而言,更多是私人企業和小型并購。與第一種區別明 顯。最典型的例子是吉利集團對沃爾沃的收購。吉利董事長李書福曾說“我們收購和發展沃爾沃,然后對中國政府講你們不要再采購奧迪了,去買沃爾沃,因為它現 在已歸中國人了。”這句話體現了吉利同時也是沃爾沃的意圖:獲取更大的中國市場份額。所以收購對沃爾沃是件大好事。它被吉利收購后,得以在中國開設兩家新 工廠,一家組裝廠和一家發動機廠。

另一個例子是三一重工收購德國的普茨邁斯特。位于湖南長沙的三一重工是一個70,000人規模的企業,有7000人從事研發,擁有5000多項專利,在這 個領域擁有這么多專利還是很罕見的,因為它不是半導體或藥學工程這樣的科技密集型產業,而是工程車輛、建筑機械、公共設施工程,是相對低端的科技行業。三 一重工在這些低端產業擁有大量創新,并把目光投向了德國的先進技術。三一重工收購普茨邁斯特是中國企業在德國最大的一樁收購,涉及到3000人的就業,所 以對普茨邁斯特來說,這場收購也是一件好事。

上海的光明食品收購了英國早餐麥片生產商維他麥(Weetabix)、以色列乳品企業特魯瓦(Tnuva)和澳大利亞的Manassen。為什么光明要收 購這些企業?不同的商業領域,經營規則十分不同。在制藥行業核心是研發;在食品行業則是品牌。當你去超市購買食品,你關注的是商標和品牌。所以光明收購維 他麥,因為它很出名,收購是獲取品牌形象,從而在英國市場占有一席之地。收購特魯瓦也是相同的道理,它是在以色列排名第二的品牌。我們之前提到的史密斯菲 爾德也是非常知名的品牌。

值得一提的是,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,中國人對本土食品品牌不是很信任。食品企業希望通過買下一個聲譽良好的外國企業,來轉變自身的形象。甚至在收購后完全放棄之前的中國品牌,來個改頭換面。

最后一點是尋求品牌和市場多元化,中國南京的三胞集團剛剛收購了英國的福來莎百貨,這樣,三胞集團旗下就多了一個英國品牌,在英國市場上擁有了連鎖店面,從而開辟出一個新的市場。

最后,我想強調的一點是,中國企業現在對外投資變得非常困難。比如在法國,工會這一關就很難過。法國的工會組織很強大,雇主稍有不慎,工人就會罷工。中國 企業到法國投資,必須正視這個現實。法國的勞工法案長達2000頁,你必須熟讀;稅收政策也同樣復雜。最好的方式是聘請當地的咨詢顧問,可以節省大量時 間。再比如,由誰來做合資或新公司的主管?如果你想撤掉原來的法國人換上中國人,或者安排一中一法兩個經理,可要謹慎了。這件事情遠比看上去復雜,取決于 公司所在的產業、環境等,最重要是,它牽涉到了人文因素。

你需要另想辦法。這其實就是政治。但我們必須發展,這是最重要的。世界市場上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。這些中國企業必須和本土企業融合在一起,為共同發展提供更多機會。

(李語心、應松晟/譯。) 轉載于網絡